白蔷薇的养殖方法视频(白蔷薇的养殖方法和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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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白蔷薇的养殖方法视频(白蔷薇的养殖方法和温度)
我拜托魏流川,问他能不能拜托明药堂的师父为我娘亲烧些纸。
他应下我,说会同他师父去信。
“辛柔。”临走时他又回身,握在药箱绳子上的手不停拽着上面脱落的丝线:“我听太医院的同僚说,容贵妃有身孕了。”
握着帕子的手一紧,我努力压住涌上眼睛的酸意朝他一笑:“那自是极好的。”
“你还爱他吗?”他追问我。
我还爱他吗……我爱过他吗?我连这个都不能知晓。
只是如今爱或不爱,都没必要再去探究了。
“流川哥哥有爱过人吗?”我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将这问题抛给他加以躲避。
他愣住,连带着那只握着药箱绳子的手一并都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回我:“不曾。”
我默了默,想起上年夏日里再见他那晚时的宝儿。
“可能是孩子没了的原因,左右我现在身子也不是很好。”我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笑意浮上眼底:“你近日里可以时不时来我这边瞧瞧。”
我忍不住看向门外放风的宝儿,喃喃道:“总会有人欢喜些。”
“好。”他终于放下那只手,声音也是难得的清亮。
我想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宝儿该是喜欢他的。
我时常回忆起在林州府时,我每每惹得魏流川红了脸,宝儿便会小声在我耳边嘟囔一句:我怎就不能教他红脸呢?
还有魏流川离开林州府的时候,宝儿哭得并不比我轻多少……
原是那时候我一门心思扑在他身上,竟是忽略了我身边也有一个和我一样年龄的小姑娘,偷偷萌生出了最初始的心动。
后来魏流川每每再来永和宫,我便会以各种缘由撮合他和宝儿一起。
一起去御花园采些花露,一起去御膳房炖些补身体的膳药,一起去库房取茶叶布匹……
我会叫他们在我院子里种上花,宝儿常常嫌弃魏流川手笨,他又不服气说他这是救人的手,干的向来都是精细活,怎么会笨!
这时候我都会窝在椅子上冲着他们笑,像我小时候娘亲冲着我笑一般。
多月来有我身子不好做借口,虽宫中传出许多言语来,却也是能被我很好的圆过去。
宝儿也不再如之前一般为我得不到圣宠而发愁,而是日日蹲在那片金茶花前,浇浇水,念念经……
说什么你快些开吧,莫要死了,我和魏流川种了那么久,你若是死了我们就再也不种你了。
我问她喜欢魏流川对不对。
她浇水的手往往会顿住,再随便糊弄我两句也就过去了。
后来入了秋,那片黄色金茶花渐渐展开花蕾,她就蹲在那里,又将许久之前那个问题问了我一遍。
“主子还喜欢魏流川吗?”
我蹲在她身旁,同她一齐看着那片金茶花:“我不喜欢他了。”
“真的吗?”她惊讶地转过脸,用手抓住了我的胳膊,那上面还带着浇花时落的水。
我点头:“真的。”
“但宝儿你把你主子我的衣服沾湿了。”我抛给她一个幽怨的眼神。
她忙松开我,嘻嘻哈哈地笑着。
“若宝儿欢喜他,你主子可以大方一点放你出宫。”
“那你呢?”她收起笑,仿佛方才那开心的人不是自己:“你自己要如何待在这宫里。”
“还有魏流川,他若是不喜欢我,我即使出去了又有何用。”
我不回她,不想先给她希望又办不好事情叫她失望,我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心里默默想着若魏流川愿意娶她,我自己待在这宫中又有何妨。
我先找了魏流川,我以为这么几个月的相处,他是能同宝儿生出感情来的。
所以也不拐弯抹角,直问他对宝儿如何看。
没想过他却是不接我话茬,反问宝儿在我心中的地位。
我笑,同他讲我与宝儿自小一同长大,她还要比我小几个月,却处处顾我周全……
“她是我很亲近的人,我总会放心不下她。”我抬手将他面前的杯子斟上茶水,继续说道:“她喜欢你,所以我想着若你也喜欢她的话,你们二人成亲,也算了了我的心事。”
“所以数月前你说的那个我来便能欢喜的人。”他用手摩挲着茶杯的边缘,不多时便停下来将茶水一饮而尽:“是宝儿对吗?”
“是。”我点头:“所以,你欢喜她吗?”
我又为他续上茶,握着壶柄的手因为紧张有些颤抖,这让茶水多少洒了一些在外面。
他一直不回我,只盯着那杯子看,就像那里面有答案一样。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茶水都不再升起热烟了,他才不急不缓地开了口。
“我愿娶她。”
“真的吗?”我激动地站起来,恨不得马上将这消息告诉宝儿。
他点头,一句也没再多说,开门迈入了院中。
少年不再年少,曾经挺拔的脊背也略有弯曲……
我看着他路过那片黄色金茶花,旁边的地上还有宝儿上午浇水时落在外面后混起的湿乎乎的泥土,泥点被布靴带起,污了他素白的衣衫。
少年不再年少,只是幸好,我最珍爱的少年和我最珍爱的姑娘,会拥有比我更明媚的人生。
……
我去景仁宫找了容贵妃,如今十月中旬,她的孩子正是和我死去的孩子同岁的时候。
她没想到我会来,却也不做慌乱之势,躺在贵妃榻上吃着点心。
我不愿与她过多寒暄,来时我挑了些还算珍贵的饰品,虽知道她并不缺这些东西,却也得把该有的礼节做到位了。
我让温嬷嬷将盒子放到桌子上,直言请求她可否帮我一事。
“妹妹倒是说来听听……”我看她将手放在隆起的肚子上,眼中尽显疲态。
我低头,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我见不得她那副即将为人母的样子,这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送一个宫女出宫……所以烦请姐姐帮忙。”
“哪个宫女?”她闭上眼假寐,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的贴身宫女宝儿。”
我抬起头,正对上她略带惊奇的眼睛:“这是作何?”
“宝儿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所以妹妹我想送她出宫,早日里找门亲事。”我没到道破魏流川的事情,以免徒增口舌。
她眼中瞬间恢复平静,说这事也不是她一人说了算,须得她去问问宫中的掌事女官。
“麻烦姐姐了。”我起身朝她道谢。
“不必……”她挥了挥手,我也识趣地不再逗留,领着温嬷嬷离开。
“娘娘为何非要送宝儿离开。”温嬷嬷跟在身侧,转头问我:“她跟着娘娘这么多年,该是最知心的。”
对啊,宝儿跟了我许多年,又懂我脾气心性,是最知心的人了。
可总不能也要她和我一般困在这宫里一辈子出不去吧。
而如今有个她欢喜的人愿意娶她,我又怎能不帮她抓住这个机会。
“嬷嬷您说,宝儿会比我幸福的对不对。”我答非所问,思绪早飘到了宫外,飘到了林州府的长街上。
我看到明药堂前的我和魏流川,看到我踮起脚尖将嘴附到他耳边,我告诉他我以后会一直帮他束发的……
十一月初时,容贵妃派人来告知我,说宝儿可在冬至前后出宫去。
“只十多天了……”我拉着宝儿的手,低声安慰着她:“怎能哭呢?”
“我不出宫了。”她一边擦泪一边摇着头说着这话。
我问她那魏流川怎么办,你不喜欢他了?
“喜欢。”
“宝儿,出宫去吧,去嫁给他。”
带着我的那份希望,带给我年少时曾给过他的承诺,去过更好的生活。
〈17〉
冬至前日,我站在永安门前,目送着她一步步走出这皇宫。
我按着江巧颜送我的荷包为宝儿绣了新的,权当做她的贺礼。
她一步三回头,竟也就这样慢慢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
晚间,我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面前铺着宝儿留下的话本子。
是那位大理寺卿云大人的故事,写书人道他破奇案,杀贪官,是既能纵马也能作诗的少年郎。
讲京中诸多女儿为之倾心,却鲜少见他回应过谁。
应是早早心有所属,只待良辰吉日,携礼下聘……
“娘娘……”温嬷嬷俯身拢了拢我的披风,低声劝着:“天晚了,回房休息吧。”
“嗯。”我点头,将话本子折上页,一同携着回了房。
半夜起了风,吱吱作响的窗棂将我吵醒,我起身走向窗边,想拿棍子压紧些,意外瞥见院中的两人。
站着的是德全公公,坐着的,是宋然止……
我有多久没见他了,自那次宝华殿无名而终的交谈后……我竟是算不清,也懒得再去算。
走到床边披上衣裳,打开门朝他走去。
“皇上怎这时来了?”我站在他一侧行礼,只消看见他半边脸的神色。
那面上泛着红,我本以为是天气冷得原因,直到阵阵酒香传进鼻腔。
“阿柔……”
“妾在。”
他本松散的眸子像是瞬间聚集了起来,片刻后又撑着桌子站起来。
他看向我,多是不可置信:“阿柔?”
“妾在。”我不明所以,却还是回应着他。
他开始笑,笑着走近我,伸手将我扯进怀里。
我本有些措手不及,偏偏双肩又被他勒得生疼。
“阿柔,朕叫人准备了许多小衣裳,都在库房里放着呢……”他将下巴在我肩上蹭了蹭,声音像是从梦里发出来的一般:“待我们的孩子出生了,你和朕一同去挑好不好?”
心上恍生痛意,我忽略前方的德全公公拼命暗示的动作,低声说道:“皇上莫不是忘了,妾和皇上没有孩子。”
他松开我,目光逐渐移到我的腹部。
“是朕忘了。”他陡然一笑:“朕与阿柔还没有过孩子。”
“我们要个孩子就好了,朕日后常来阿柔这儿,很快就会有孩子了。”
他俯身,将唇一点点朝我凑近。
何必装傻呢宋然止,我在心里暗暗发笑,终是厌恶着他这般模样。
“皇上同妾有过孩子的……”在他即将凑上我的唇时,我抬头对上他的眼:“只不过他死了,被人害死了。”
我多想他能同我道个歉,也同我们的孩子道个歉啊。
哪怕他同我说那时候不得先机,他总会为我们的孩子报仇的。哪怕他说一句这样的话,我都会站在他身后等着他,多久都无所谓。
可是他不仅不这样做,他竟还借着酒意,将我们的孩子忘得一干二净。
我推开愣住的他,俯身作礼:“皇上进屋休息吧。”
我总不能赶他走的,既然他来了我就不能赶他走。
只是他也好似酒醒了一般,只望了我一眼就迈步离开。
那步子看起来多有混乱,我当自己看错了,也定是自己看错了。
……
十二月初,容贵妃因怀着身子,选秀等一干事宜尽数落在了韶妃娘娘手中。
来年七月份是秀女入宫的日子,宫里先得挑选好必须参加选秀的官家,七品以上官员众多,再加上我那一届改了规制,还须得下达文书至各个州府,挑选适龄七品及以下的女儿家。
安乐公主已两岁有余,走起路来颇为顺畅,也会仰着头唤我柔妃娘娘了。
我没有事情做,又喜欢安乐公主喜欢地不得了,所以当韶妃娘娘要我帮她规整选秀的事情时,我没有犹豫就应下了。
我看着桌子上堆满的官家名册,一时不知道如何下手。
韶妃娘娘倒是先开了头:“像容氏,也就是容贵妃的母族,就不用再多费工夫,既是报上来的女儿,不出意外便会入选。”
“若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不分嫡次,上报的多的话,也可着人调查其品行经历再行斟酌。”
我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讲着,也坐在案前试着看那文书。
“周如夏,户部侍郎嫡女……”我按着上面写的念了出来。
“这是我表妹,我初入宫时她还只是个小孩呢。”
韶妃娘娘轻声说着,我停下来要听下去,可她却只在认真地看着那些文书,像方才那般只是无意提起一般。
我和她用了三日时间才将那些文书看完,我伸了个懒腰,她却又马不停蹄地站起来,说要抓紧时间将这些粗选过的送与皇上那边,经由他挑选后才能最终下旨。
“妹妹可要跟我去?”她看着不停揉着手腕的我,试探着问道:“总不能教我一人将这功劳抢了去。”
我摇头,从嬷嬷手里抱过安乐公主:“姐姐自己去吧,我不在意这些。”
韶妃娘娘摇了摇头,也不再劝我。
我抬手捏着安乐的脸,笑着说她真的好软啊!
“柔妃娘娘!”小姑娘奶着声音,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只鼓着脸,有些要哭的样子。
我收起手,无措地又揉了揉她的头,却是彻底惹哭了她。
她不由分说,张着两只手就抓我的发髻,竟也将我的簪子扯掉了一支。
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心想这小丫头真是聪明,竟也懂得以牙还牙,谁知道她却是眼前一亮,从我怀里站起来就扑腾着跑了出去。
“父皇!”
我心下一沉,忙抬手随便整理了一下发髻,转身朝门外行礼。
怕是在路上碰到了,也只得返了回来。
“安乐在做什么?”他语气柔和,将安乐举起来,逗得她咯咯直笑。
安乐也不会回他,只是抱着他的脖子一直笑。
韶妃娘娘将安乐从他怀里抱出来,哄她说父皇还有事要做,叫她来同我一起玩。
我过去牵过她,她有些不开心,但还是仰起头看我:“柔妃娘娘带安乐去堆雪人好吗?”
“好啊。”我蹲下捏了捏她的手:“但安乐要在旁边瞧着,不能碰雪的哦!”
她点头,拉着我就往外跑。
比起早晨来时,雪已经小了许多。
我系好安乐的披风和帽子,拿起宫人递过来的铲子对着安乐喊着。
“我们开工啦!”
她眼睛比方才更亮了些,拍着手直对我笑。
我撸起袖子,先堆了一个圆圆的肚子,然后捏了个小圆球。
“安乐试试拿脚踢它!”我把雪球放在地上,又把安乐抱在那雪球前面。
她将信将疑,却还是试着踢了一下。
小孩子的力气不大,不至于将其踢散,却也是能叫它动了的。
安乐发现雪球变大后踢上了瘾,最后还是我把她抱开才作罢。
我最后将那雪球按在雪人的身体上,又将铲子插在身上做手。
最后跑去墙边捡了三颗石子分别按在眼睛和鼻子处。
“嘴巴呢!”看着我开始站着欣赏的样子,安乐仰着头指着雪人:“它还没有嘴巴。”
嘴巴……我挠了挠脑袋,一时也没想到要用何物代替。
正当我转身准备去房里寻些东西时,却看见宋然止和韶妃娘娘一前一后走出来。
我拉着安乐转过身,行礼的动作被他递过来的东西止住。
“用这个吧。”他嘴角藏着浅浅的笑,伸出来的手有些泛白。
我看了看那东西,是用几张宣纸糊在一起剪成了微笑的模样,上面还有尚未干透的红墨。
“多谢皇上……”伸手接过,我转身将它贴在雪人头上,又拿雪盖了盖边缘。
安乐这才开心的笑起来,一手拉着韶妃娘娘一手拉着宋然止在那雪人面前晃。
我将冰凉的双手收进袖中,觉着再美的场景也不过如此了。
“皇上和姐姐若是无事的话,妾便先回宫了……”我本不忍心打破这场面,只觉着我在这儿站着着实有些窘迫。
安乐听到声音后跑过来,扬着脸问我为何不和他们一起玩。
我蹲下,告诉她天色马上就要暗了,若我走的晚了就找不到路了!
“那娘娘要快些走!”她倒显得有些害怕,牵着我的手只将我往外面拉:“天已经黑了呢!”
我有些哭笑不得,只再次朝内行了礼,这便转身离开。
“和朕一同走吧。”
声音自背后传来,让我猛地顿下脚步。
他只几步就迈到我前面,也不再说些什么,自顾地朝前走去。
我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一步,两步,三步……我计算好同他的距离,不远不近,三步足矣。
他不说话,只将双手背在身后,脚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临到分开的时候他转过身,问我宝儿不在可有不便。
“不曾。”我不看他,全程都伏低姿态。
“前几日南部送来了许多水果……”他朝我迈了一步,视线里将将能瞧见他抬近的手:“朕改日给你送去。”
“不劳烦皇上亲临了。”我抬起头,他脸上的笑尚来不及散去:“皇上政务繁忙,差人来便好了。”
“也好……”他收回本想触我的手,点了点头。
“朕回去了。”他说这话时,我恍然记起那年春末,他特地来瞧我用膳,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语气。
那时我尚会情不自禁地挽留他,如今却只是这般想着,俯身同他告别。
我总会忍不住去想,想我那时对宝儿说得话,我说啊我并不想要圣宠,我只要她和皇后娘娘陪着我就好了。
后来皇后娘娘又对我说要我选择爱或者恨放在心里,叫我好好活下去。
原来多年过去,皇后娘娘走了,宝儿也走了,而我心里那份强加的对宋然止的爱,那份尚且来不及分辨就没入尘埃的爱,终究也会在某一日离我而去。
我要靠什么活下去呢?看不到万家灯火,也见不着百里河山。
仔细想来才发觉,我好像已经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
来年春日,容贵妃临盆那日,我偷偷跑去了景仁宫。
宫中半数太医都聚集在院子里,我虽躲在景仁宫外,也依旧能听见容贵妃痛苦的嘶喊。
我低头看向自己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本是冰凉的刀柄已被我握出了汗。
我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吗?我想不是的,我还有心底那份悲悯,还有心中尚存的,对来到这个世上新生命的期盼。
我抬头看向那间摇晃着昏黄灯火的房间,看向在门外不停踱步的宋然止,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他定是着急的,或许那日我们的孩子出事的时候,他也是如今日一般,急切地不能叫自己停住脚步。
原是又一年冬去春来,生命一个接一个逝去,也会一个接一个到来。
我看着那声音,默默在心中祈愿,我希望他将他心中那份尚且来不及给予我们孩子的爱,尽数转移到这个孩子身上吧。
〈18〉
夏日伊始,皇上吩咐光禄寺准备百日宴。
他为那孩子取名怀暄,赐字燕于……
这几日安乐公主常常噘着小嘴,说有了弟弟后父皇便不来看她了。
“父皇前日才来瞧过你?”韶妃娘娘正在案前作画,听她这样说忍不住笑她:“你净会撒谎,也就柔妃娘娘不拆穿你。”
“娘亲!”听完自家娘亲的话,她的小嘴噘地更高了。
我忙搂住她,生怕她被惹哭了去。
“这次莫不是为了缓和与容氏的关系吗?”我拍着安乐的背看着韶妃娘娘,心想这一年多来皇上常常打压容氏势力,私底下封了容氏的地下钱庄也就罢了,朝堂上更是次次驳回容氏一党的进谏。
“说不准……”韶妃娘娘画毕,招手叫我过去看:“既已打压了一年有余,又怎会轻易求和。”
她说得在理,可今时不同往日,容贵妃为他生了皇子,保不齐将来会被封为太子,和容氏的关系便不可僵了去。
“看这画如何?”她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将那画举到我眼前。
画上是棵榆树,未添他色,从根至树梢,皆由黑墨勾勒。
我看不太懂,安乐公主更是摇着头说娘亲这画太不好看。
韶妃娘娘只是笑,命人将画拿去晾晒。
“桑榆暮景,枯木逢春……”她伸手抱过安乐公主,言语和神色皆是我不懂的样子。
……
百岁宴的地点选在宝华殿,由殿内至殿外长阶,规模可与除夕宫宴相较。
近日来我听过许多口舌,多是说皇上本欲消灭容氏,结果无力回天才会办上这么一场百岁宴,可谓给足了容氏面子。
我借身体不适没有出席,只在开始前去转了转,殿前朝臣名单上人数众多,除去我了解的容氏一派的人,剩下的不是藏得深就是有意加入容氏的。
韶妃娘娘因是与容贵妃一届进宫,多次推脱不开也就出了席。
我窝在永和宫,叫人将贵妃榻搬到院中,躺在上面看天上的圆月。
“宝儿可来过信?”我歪过头问温嬷嬷。
“不曾……倒是老奴昨日里碰见了魏大人,多嘴问了一问,他道他尚在准备。”
“那便好。”我拉了拉落下的薄被,又将额前的碎发拨开:“自那往后,我也多时未见过他了。”
“会见到的。”温嬷嬷替我湿了湿头发:“待他们成亲,定是有机会见上一面。”
我笑了笑,确实会见到的。
这世间万物,最终都是要归于一处的。
归于尘埃,飞向天际,藏在明亮的月色之下,或消散于灼热的日光中……
我渐渐睡了过去,梦里出现了许多人,有永安门的守卫军,领头的教习嬷嬷,绣荷包的江巧颜,拿着迎春花的皇后娘娘……
有刚刚下旨调查阿爹,后又抱着我要我为他生个孩子的宋然止。
我见到娘亲在姨娘和弟弟逃走的时候将自己的嫁妆送与二人,她剪了自己的嫁衣,一条一条碎布接在一起,悬梁自尽。
“娘娘!娘娘!”有声音拉我进入现实。
我睁开眼,温嬷嬷连忙将我搀起来,这让我尚来不及缓神就看到站在门外的人。
天上的烟火还未散去,那些光亮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多生寂寥。
我朝他行礼,直等到那身影离开,才堪堪抬起头来。
“几时了?”我望了望天,发觉月亮已向北方偏了去。
“亥时已过了……”温嬷嬷搀着我的手,语气平淡极了:“宴席方才已经收尾,皇上估计是直奔这儿来的。”
“是吗?”我抖了抖衣袖,并未多想。
“娘娘,方才有宫人传说,容氏倒了……”
“什么?”我心头一震,困意瞬间散去。
“娘娘尚在休息时有宫人传,容氏在宴上起兵造反,却疏于算计,已尽数被皇上俘获。”
“桑榆暮晚,枯木逢春……”我脚下虚浮,身体根本适应不了这事情带来的震惊。
桑榆,枯木,暮晚,逢春……原来那日韶妃娘娘所言,竟是这般含义。
陆氏和容氏双双倒台,皇上这棵枯木,已然重生。
〈19〉
第二日一早,容贵妃传我前去景仁宫。
温嬷嬷多有担忧,生怕她心生嫉恨做出对我不利的事来。
我让她放宽心,我如今徒剩这条命,她又能拿我做何。
一路上有许多宫人聚在一起耳语,多是讲述昨晚容氏兵马杀入大殿后被制服的景象,人多了也就嘴杂得很,我依旧弄不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想来如今皇上刚治了容氏的罪,只是其背后势力错综复杂,要想肃清整个容氏势力网,怕还是要花许多时日。
景仁宫内,除了容贵妃和那刚出世的孩子,亦是一个宫人都没有。
“妹妹可莫怪本宫要你前来……”她坐在榻上,旁边的孩子哭地像是断了气,她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这孩子着实闹人。”
我受不住,走过去将那孩子抱起来,轻轻地给他顺着气。
“妹妹确比本宫适合做个母亲。”她抬手扶了扶发髻,面上泛着笑:“这孩子不若就交给你养。”
“什么?”我停下手上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本宫是认真的,本也是用来赢得信任的东西……况且本宫日后便不在这宫里了。”
我觉着我该是没有听清,是这孩子的哭声太大才叫我听差了去。
她见我不解的样子,倒是摇着扇子躺在榻上,目光则若即若离地望着窗外:“本宫出身为何,你可知晓?”
“容家长女。”
“错了。”她出口否决,语气从容:“不是容家长女,而是容氏的一枚棋子。”
“一个尚未及笄就被送来这宫中的棋子。里应外合,他们希望本宫蛊惑皇帝,从而叫他化作傀儡。”
“陆氏也就是出了两个帝后而已,若真按势力来算,不及容氏。”
她停下摇扇子的手,似有厌倦地看了一眼我怀中的孩子。
我了然她是嫌吵了些,忙叫孩子交给温嬷嬷叫她去寻奶娘。
“只不过本宫没有蛊惑皇帝的能力,亦没有那个心思,多年下来没给他们带去任何一点有用的情报。”说到此,她饶有趣味地看了我一眼:“若是你做这个棋子,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稍显不耐:“你到底要说什么?”
“多年来本宫对容氏来说犹如弃子,早在你入宫之时他们就威胁本宫若是这四年再拿不到任何情报,他们便会往宫中送来新人。那时候,本宫这个弃子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本宫需要这个孩子稳住容氏,这样他们便会继续同本宫联系,本宫亦会掌握更多以往不知道的容氏做出的丑恶之事。
一副副丑恶嘴脸,只因为一个孩子,这些人又开始往本宫这边凑……”她闭上眼,嘴角浮起的嘲讽久久不散:“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更何况本宫早被他们逼成了疯狗。”
“本宫同皇帝合作,容氏的贪污账目、私兵藏匿地点、还有同容氏有勾结的官员,这些还不够,不够让容氏彻底垮台。”
“本宫叫皇帝跟容氏对着干,地下钱庄,赌场等等这些地方一个个去查封,本宫叫皇帝在朝堂上一次次驳容氏的颜面,让他们也变成一条条疯狗。
百日宴是本宫要皇帝办的,因本宫同容氏说好,叫他们将他们京城半数兵马的领兵权交于本宫,到时候同他们里应外合……要什么傀儡啊,自己执政多好?本宫这样同他们这样讲。”
“他们被压了一年多,多么诱惑啊,对于十几条被踩了一年多的疯子来说。”
她敛起笑,过了许久才重新开了口:“但本宫将兵权给了皇帝,这是本宫这一计最后的筹码。”
她真是疯了,听她说了这么多,我当着觉着她疯得厉害。
更让人没想过的是,皇上竟也能信她。
“交换什么?”我压住心底翻涌的震惊:“你给他这么多,用来交换什么?”
“生命……”她从那榻上起身,眼睛直直勾着我:“生命,以及本宫自小到大从未有过的自由。”
“生命和自由……”我嘴里喃喃着,竟是对她生出许多敬畏。
“本宫无意害你的孩子。”她走到门前,望着回廊尽头趴在奶娘怀里吃奶的小皇子:“明修容是江南容氏送来宫中的棋子,也是他们瞒着本宫送进来的。”
“他们没想过她比本宫还没用,为了个孩子就失了心。”
“他们怕她说胡话,本也是没什么用了……刀是他们吩咐本宫留给她自戕的。”
我身体发颤,废了大劲才从凳子上站起来。
“皇上也将矛头对准了本宫……不过本宫至今未告诉他真相。”
“为何?”我掐着手指,全身泛过阵阵酸麻:“为何告诉我,又为何不告诉他?”
“本宫早说了……”她转过身行至我身前,竟是颇为贴心地擦去我眼角的泪:“本宫这孩子要托你养着,总不能叫你抱着对他生母的恨去养吧!”
“另一方面,作为你帮忙养孩子的回报,本宫送你一个道理。”
“是何道理?”我颇为狼狈,倒叫她显得光鲜许多,连带着本具讽刺的笑都不再那么刺耳。
她笑了许久,一边笑一边用那种带着可怜的眼神看着我,最后她笑累了,拍着我的肩膀说了这么一句话。
“一个帝王无论多么爱你,都不足够让你成为他的首选。”
没有原因,自是我都能明白,在他和我一样认为容贵妃是凶手的时间里,在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和接受容贵妃给予的掀翻容氏的机会之间,他必是不假思索地选择后者。
他爱不爱我有什么关系呢?正如容贵妃所说的一样,爱永远不可能会成为一个皇帝的首选。
〈20〉
拔出整个容氏背后深藏的势力,大概用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
罪责颇多,且牵连甚广,皇上用了月余才给所有官员定了罪。
他没有食言,依计送了容贵妃出宫。
我不想养那个孩子,即便容贵妃无意杀害我的孩子,我始终对她抱有一些敌意。
韶妃娘娘说我的敌意不是针对容贵妃,而是针对皇上。
因他选择的不是我和孩子,所以我心里总有芥蒂。
安乐公主也缠着我,她晃着我的胳膊说留下小弟弟吧,说往后我便抱着他日日呆在这儿,这样父皇去看弟弟的时候也能来看她了。
她真是聪明,我忍不住对着韶妃娘娘笑。
我还是去找了皇上,道我愿意做这个孩子的娘亲。
他倒是比我想象的更加喜出望外,直接拉着我和他一同去奶娘那里抱孩子。
我不太适应,对于他拉着我的手这般行为。
“他叫宋怀暄,字燕于……”他扭过头对我笑,未察觉我的不对来:“阿柔往后是他母妃,可莫要记不住他的名字。”
“妾明白。”我抽出手置于身前:“妾会待他如亲生一般。”
他的手顿在身前,却还是对我笑了笑。
我是为了证明什么吗?证明我已放下芥蒂,还是为了寻个可以支撑我活下来的机会。
或许后者更多一些吧,我总觉着娘亲和皇后娘娘最开始的话是对的,我不想再依附于爱或者恨,我想我总要去找些别的东西的,比如期待一个微小生命的成长,再等待另一个生命的诞生。
这想法在我将那孩子抱到怀里的时候得到验证,那是希望吧,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却奇迹般地将我心中的希望重新填满。
皇上却像是比我还要开心,他今日心情很好,在我去寻他的时候就发觉了。
我本没有想明白,直到往后的几日里,他日日来永和宫,顾名思义他只是想来看看暄儿。
次次抱着暄儿不到一刻便交给奶娘,又同我说东说西。
他不提过往的事,只讲平日里上朝时的事情,或说着百州里为人传说的趣闻。
后来我算准他来的时间,提前跑去韶妃娘娘那边,也算是圆了安乐公主的心思。
他自然会追来,只不过多被安乐缠得脱不开身,时间长了我也不来回跑了,晨间跑来晚间回去,很明显也是在躲着他了。
直到那日他赶在戌时到我宫中,我告诉他暄儿已经睡了,叫他明日再来看。
“朕不是来看暄儿的。”他眼中多有疲惫,笑着称这几日他一做完公务便跑来永和宫,我却日日不在,他又要赶着去寿安殿寻我,当真是好生疲累。
“那皇上早些休息吧……”我唤人为他备水沐浴,他却挥手屏退宫人将我捞进怀里。
“以往朕日日说来瞧暄儿,不过是为了来见你。”他将我抱起来放到榻上,眉目之间多是晦暗不明的神色:“朕将他放到你身旁,只是想有一个能见你的理由。”
“阿柔看不明白,朕便直接同阿柔交了心。”
“妾明白……”
“明白吗?”他挺住本欲触我脸的手,久久未语。
我明白,明白的情况下做此只是为了躲着他。
我想他也是明白的。
只要他未下旨要我不出永和宫,我想我会一直躲下去。
我看着他撑在我身侧的手肘慢慢弯曲,那叫我们之间的距离一再缩短。
“朕可以这样做,对吗?”在双唇相接前,他顿在那里这样问我。
我绷紧身体,默不作声。
他便当我默认,倾身吻下来。
我算不清过了多久,我的思绪早在他吻下来的时候变得飘忽不定。
不拒绝,亦不回应……
他终是停下了动作,双臂再次撑开同我的距离,我感觉有泪滴落在我的眼上。
“阿柔……”眼中余下许多尚未下落的泪,而我透过那水滴种进了他眸里。
他说:“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好啊。”我不假思索,却叫他再次红了眼。
他走的很快,迈出门去的时候衣衫依旧乱着,他也懒得再理。
我们与以往隔了许多年岁,这些年岁里藏着我的阿爹阿娘,藏着我们的孩子,藏着我日日夜夜的等待和他始终如一的无动于衷……
还有那些我尚来不及看清的爱,都一并掩藏在这些年岁里。
我们要如何重新开始……我和他都明白,我们永远无法重新开始。
他不再来了,我再次见到他是在选秀那日,我和韶妃娘娘分别坐在他的左右。
他这身装扮应是按上朝的行装来的,进宫四年,我也是首次见到他这般模样。
“开始吧。”他开口吩咐德全公公。
我不怎么说话,我看不懂群臣关系,也搞不明白什么样的女子更适合待宫中。
这位女儿家是所有人中仪态最端正的,这位的声音像黄鹂鸟儿一样,这位性子活泼但也不至于失态……我多是坐在一旁观察这些他们并不给予太多关注的东西。
后来有个女儿家在行礼时踩到了裙摆,当下踉跄了一下。
我没去在意德全公公报过的她的名字家世,只是在她顺势趴在地上请罪时突然惊了心。
“请皇上恕罪!”
我下意识看向斜前方的人,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后又招来德全公公说了几句话。
大致是记上名册了,因我看到德全公公在册子上写了些什么。
结束后我无意间同韶妃娘娘提起,我说我觉着那姑娘同我刚进宫时好像,甚至要比我那时礼节还要欠差一些。
“她不适合待在宫里……”我摆弄着手下的花,心想她若是和我一般,总该更适合宫外的生活的。
“对啊,她不适合待在宫中……皇上也不是最适合她的男儿郎。”韶妃娘娘放下铲子,转而对我一笑:“可她确是适合皇上的人,如当初的你一般。”
如当初的我一般……
可当初的我是什么样子呢……我已经记不太清了。
〈21〉
宝儿和魏流川成亲的消息是温嬷嬷费了好大的劲才从太医院打听来的。
魏流川已经辞去御医一职月余,太医院的人说他开了医馆,他们也是外出采买的时候偶然碰见的。
我想去外头看看他们,可我明了自己出不得宫,心里总是难过得紧。
不然就去问问皇上吧……韶妃娘娘和温嬷嬷如此劝我。
选秀后他还是常来永和宫的,只不过是不再同我讲那些事情,只问我和暄儿的状况,互相说几句话也就再没什么可说得了。
我心中下定主意,几日里也不再跑去寿安殿,想着等他再来看暄儿时问问他。
一连许多日他都没过来,眼看着宝儿婚期将至,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宝华殿寻他。
还是那般熟悉的场景,德全公公拦住我,问我是否需要通秉。
“皇上在议事吗?”我问德全公公。
“并未,只是全美人方才将将进去……”
全美人,好似是那个选秀时踩着衣摆的姑娘。
我立在殿前,久久没有动作。
“娘娘要等着圣上吗?”见我久而不语,德全公公试探着问道。
“不了……”我摇了摇头:“我改日再来吧。”
我转身迈下台阶,天气即将入秋,阳光却依旧刺眼得很。
我记起我第一次在殿外等他的那次是初夏,也是如现在一般的时辰,我站在外面等了他许久许久,初时太阳悬在东方,后来都移到了正当空。
也是那日他对我说想要同我生个孩子,也是那日我决定试着去爱上他。
而第二次是初春时节,我来想问他要个答案,想要他同我交付他的真心,那时候我是真的想去听的,关于他不可言的深藏起来的内心……
也是那日,我决定藏起心底初升的欢喜,扼杀那些尚未来得及表达的爱。
而如今初秋时节,我比以往更要看的开了些。我甚至,都不愿再做这些无意义的等待了。
“娘娘,回宫吗?”温嬷嬷搀着我的手,试探着问道。
我这才发觉原我已走了很远,远到错过了回永和宫的路。
“去永安门吧。”我挺直背,继续着方才的方向。
我刻意忽略掉刺眼的阳光,忽略脚下硬生生的青砖路,忽略那高出我许多许多的宫墙。
我再次走到了永安门,看到了那一朵朵盛开的白蔷薇。
“可要差人给娘娘移到宫中去?”
“不必。”我笑着摇头:“倒不如将它们牵起来。”
“这样它们便会顺势爬到宫墙上去。”
我抬起头,透过永安门望向外三城的天空:“嬷嬷你瞧,外面的天多蓝啊。”
“娘娘说笑了,宫里的天亦是蓝的。”
对啊,宫里的天亦是蓝的,可我总看不到,好像不知道从哪日开始,我入目可见的,便只剩下红墙绿瓦,枯树青灯了……
“嬷嬷拜托太医院的人,帮我去送些贺礼去给魏大人和宝儿吧。”
“娘娘不亲自去了吗?”
“不去了……”我收回视线,转身朝内宫而去。
永安门离我越来越远,我却总觉着那门外似乎站了一个小姑娘,她身子还没长开,说话也奶里奶气的。
她说:“我好想去永安门瞧一瞧啊……”
番外:爱是怦然,是思念,是无所替代
〈1〉
我是林德全,二十岁时便跟着圣上,如今算下来,已有十七年。
今日看到永和宫那位来宝华殿时,我多有慌张。
若仔细记着,这位已有两年未来此了。
可偏生不巧,圣上方才刚召了全美人来,这下如何能让这位进去。
我依着往日的规矩,问她是否需要通秉。
她却不同以往,第一次问了皇上在做何事。
我如实回答,不敢隐瞒。
原以为她会像往常一般等着的,却没成想她竟是未加思索,转身离开。
不过双十年华,却早被这皇宫磨平了性子。
我见得多了,可偏偏这位,同以往的每个人都不一样。
圣上是爱她的,这话我只敢藏在心里。
揣度圣上的心思是死罪,这么些年来,我从来不会做这种蠢事。
……
全美人走后,我前去伺候。
似平常般,磨墨递笔,再装作无意般说出来就好。
“她走了?”圣上眼底的光亮在触碰到门外那一片空荡后消散。
“娘娘道她改日再来。”
“你觉着她会来吗?”圣上从喉间发出一声闷闷的笑,抬手接过我递上的笔。
“娘娘来时匆忙,怕是有急事,定会再来的。”
“不会来了……”圣上低下头,打开了面前的奏折:“以往她总会等朕,如今连等都不愿等了。”
“又怎会再来……”
以往……我记得那些个时辰里,我都是在的。
或炎炎夏日,或乍暖还寒……那位总会站在殿外,仰头望着远处的天空。
夏日里那次,她是带着些初升的欢喜来的,恐怕那时连她自己都没瞧出来。
当时正在里面议事的官员是都察院左使以及新升的大理寺卿。
他们讨论的内容,是那位父亲的贪污腐败一事。
当局者迷,那位如此,圣上亦是如此。
圣上想用孩子留住那位,生怕哪日她知晓真相后又如先皇后一般冷漠疏离。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如果那孩子没有死,我也会常常为此感到惋惜。
若那孩子没死,该有多好。
〈2〉
我依旧记得我被派到圣上身旁的第一日里他对我说的那句话。
“你最好早些走,没有人愿意靠近我的。”
那时他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却要比许多十六七的京城官家孩子的心智成熟了许多。
当时他不过是个废妃之子,除了遭受谩骂和羞辱外,他的人生里似乎总也得不到旁的东西。
我跟了他整整四年,他才第一次朝我坦露心迹。
他问我爱是什么?
我心中掀过阵阵苦涩,我怎能懂这样的问题,情爱这些东西,是像我这种太监此生都不会接触的东西。
“表姐是对我最好的人了。”他低头,三年的时间叫他高了许多,同我不过一个头尖的差距了。
“她不嫌弃我,会带我游湖,送我一些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他笑了笑,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
他问我,这是爱吗?
“应是的。”那时候的我不懂得避重就轻和转移话题的本事,我告诉他应该是的。
“那我也去爱她吧。”
“也对她好,送她些她不曾见过的好东西。”
那是圣上那段时间里难得的光亮,因着这份光亮,他扬起了头颅,他再不惧怕恶意,而是将恶意收入囊中,再砸向众人。
都杀了,那些辱他害他的,轻他践他的,他能杀的,全都杀了。
那时候的圣上和我都以为,以后的生活只会变得更好,没了那些人,又有了他自以为的爱。
可爱是那么复杂的东西,对你好不代表着爱,纵你辱你也不代表着不爱。
许多年后的一个深夜,圣上白日里将将把那楚小将军射杀于永安门下,皇后娘娘也已在殿外跪了好几个时辰。
他睡不下,躺在床上,又问了我那个问题。
什么是爱……
“是如楚章远一般舍生忘死,还是如表姐一般不顾尊严。”
他问我,可有愿意为之舍弃一切的人。
我想说有,说能让我舍弃一切的那人是圣上。
可那太假了,他向来不愿相信任何人,也从不愿向任何人表露真心。
他将自己藏得太深,这么些年我也只能勉强看出一些微小端倪来。
如此,更遑论永和宫那位了……
〈3〉
圣上初次注意到那位,应是选秀结束后的一两个月内。
我那时也看不准御湖对面的破旧凉亭里是谁,只是那坐在对面的丫鬟看着眼熟,像是常出入临华殿。
所以当圣上问我那位是谁时,我道应是临华殿的。
但显然我错了,圣上只翻了一次临华殿的牌子,就再也没有过问此事。
如果不是他还常去御湖边,我倒真的以为他已经忘了。
入秋在御湖边碰见那位后,圣上斥我怎能忘下临华殿还有一位。
可当真不像,圣上和我皆觉不像。
在凉亭里那样放纵大笑的人,怎也不能是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圣上那时对她多有厌烦,我明了这其中的原因,那位的眼神动作,怯懦畏缩,像极了圣上小时候。
“朕厌烦胆小之人……”圣上时常这样对我说。
所以那时我想,若不是皇后娘娘常与那位往来,皇上根本不可能会见到那位第二次。
更不用说冒着被染上天花的危险去临华殿了。
是皇后娘娘说与圣上的,说一个冒着生命危险照顾其他妃嫔的人,怎会是圣上认为的胆小之人。
圣上像是魔障了,非要去那边看上一看。
谁能想到呢?恐怕圣上也未曾想过,他这一去,便被那位彻底困住了。
“从前有个人,皇上让他走近些回话,他抗旨不遵,皇上就把他杀了……”
这位怎可能是胆小之人,敢拿圣上开玩笑的人,怎会胆小。
我又听见了那道明亮的笑声,是在御湖对面,那个时而仰头时而拍桌子的人,才会发出的明亮笑声。
“走吧……”圣上步子快极了,故作镇定的声音也难掩慌乱。
他认错人了,那不是最坏的结果,最坏的结果是他把本该欢喜的人,放在了心里最厌恶的那个角落里。
就像他曾经将自己本该保护好的皇后娘娘,放在了夺得权力的筹码上一样。
他对那位说:“自今日起你便搬去华清宫,皇后娘娘喜欢你,在那边能互相照拂彼此。”
我心里暗暗想,明明是那里离宝华殿近,这样你便能常常见到她。
“朕会升你为三品昭仪,圣旨明日便会下来,这次天花要多亏你才不至于在宫中蔓延。”
明明是朕心里欢喜你,所以才要升你的品阶。
“你不必在朕面前如此怯懦,可以多笑笑,朕又不会吃了你。”
明明是朕喜欢你笑的样子,朕烦透了那种怯生生的眼神。
圣上藏得太深了,那位怎会瞧出来……她还是对着圣上跪了下去。
任我怎样使眼色都不管事。
那时候我明白,在这宫中,将自己藏起来的,又何止圣上自己。
〈4〉
圣上用了三个月,依旧压不住对那位的记挂。
每每去华清宫时总会在她院外待上一会儿,却从未迈出去过一步。
后来那位跟着皇后娘娘去寿安殿给永安公主送长命锁,见韶嫔身子虚弱又难提兴致,竟是一本正经地给韶嫔讲起了冷笑话。
圣上那日没有进去,却在听到那笑声后,难得的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我心下生了主意,告诉圣上若哪日心情不好可去华清宫寻那位,皇后娘娘说那位的笑话讲得好极了。
不过是搬了个台阶,这是圣上一直想找的东西。
那晚过后,圣上拍着我的肩膀说了句。
“她的笑话讲得确实好极了。”
我回着笑,我觉着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圣上该会一直这样下去了。
可他依旧不懂得怎样爱一个人,像是照搬他小时候看到的先皇和太后娘娘的相处模式,他开始把所有好东西送给那位。
这是他爱人的方式,是他最开始了解到的,最先接触到的爱一个人的方式。
陆氏出事后,皇后娘娘又跪在了宝华殿前。
我知道我劝不动皇后娘娘,亦是劝不动那位。
可我必须去劝,我的职责本该如此。
总归是不一样的,那位跟皇后娘娘在圣上心中的位置,多少是有差距的。
也是那次,我才真正确信了,皇上是真的将那位放在心里了。
幸好她说了那话,我常常会庆幸她说了那句话,那句她愿意倾听圣上所思所想的话。
又谁对圣上这样说过呢?十多年来,只她一个而已。
事后皇上也说过,像是说与我,却只是说与他自己。
他说即便如此,他要怎样同她讲起呢?
他那像笑话一样的过往,那些他分辨不清的爱与恨,那些支撑着他走到现在的狠辣手段。
……
皇后娘娘走之前,曾单独和圣上谈过一次。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我也是废了好大的劲才将那位拉出去。
后来圣上说,娘娘告诉了他她所认为的爱。
“见时怦然,别时想念……若有一日失去了,也根本无人能替。”
皇后娘娘叫圣上放下心中对陆氏的恨,真正去爱一个人。
那太难了,我本以为会很简单,直到我了解到那位的性子。
她的贴身宫女宝儿对我说,她家主子常常把难过藏在心里,总怕被别人瞧了去。
害怕得到别人赠与的温暖,若是得到了再失去,又该如何呢?
原来她同圣上,竟如此相像……这也是那孩子没了后我才看明白的事。
圣上害怕失去,所以思量过后,他依旧选择将自己藏起来,将那些无奈深埋心底,让人无迹可寻。
而那位曾将希望寄托在圣上身上,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后来她也将自己藏起来了,不哭不闹,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两个患得患失的人,要如何走到一起。
〈5〉
月色初升时,我询问圣上可要传膳。
“不了……”他合上奏章,从案前站了起来:“今日去韶妃宫里用膳吧。”
“不去永和宫吗?”这句话脱口而出,我惊于自己怎就如此冒失了。
“你如今倒是大胆了。”圣上转过身,声音里多了几分探究。
我忙俯身请罪:“是白日里永和宫那位来寻了圣上,奴才想着总该有什么事,这才失了分寸。”
“行了!”他迈开步子,我慌忙跟了上去。
“摆驾寿安……”我话没喊完,皇上已对抬辇的人吩咐了一句。
“去永和宫。”
原来朝代会更迭,江山会变换……无人知晓圣上如何爱过一个人,又在怎样的时间里为之心动了一次又一次。
再或者在面对爱和作为一个帝王的责任时,他心底有过怎样的矛盾和挣扎……
史书上永远不会出现这些东西,便只能由圣上自己记在心里。
我跟在步辇一侧,心想或许如此,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少他可以凭着这心动,这思念,这旁人无可代替的爱,在这高墙下有念头的活下去。
至少这念头不再如以往深邃灰暗,而是始终闪着细碎的光亮。